百度贴吧会是最后一个中文BBS吗？

作者：邢书博

1978年1月，芝加哥两位计算机专家Ward Christensen和Randy Seuss在很冷的冬天里，开发了一个小小的计算机通信系统，命名为Computerized Bulletin Board System(CBBS)。这是盘古开天。

直到1982年，Buss Lane才用Basic语言为IBM个人计算机编写了一个原型程序。其后经过几番增修，终于在1983年通过Capital PC User Group（CPCUG）的Communication Special Interest Group会员的努力，改写出了个人计算机系统的BBS。经Thomas Mach整理后，终于完成了个人计算机的第1版BBS系统--RBBS-PC。这套BBS系统的最大特色是其源程序全部公开，有利于日后的修改和维护，因此后来在开发其他的BBS系统时都以此为框架，所以RBBS-PC赢得了BBS鼻祖的美称。这次是女娲造人。

1984年美国的Tom Jonning开发了一套具有电子功能的电子公告板程序FIDO。由于该软件具有站际连线和自动互传信息的功能，所以站际间彼此可以在一个共同的预定时间传送电子邮件，使得BBS网络化有了一 线生机。这是文明开始。

文明的火种传到中国是在1991年。国内开始了第一个BBS站。直到1995年，随着计算机及其外设的大幅降价，BBS才逐渐被人们所认识。1996年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

国内的BBS站，按其性质划分，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商业BBS站，如新华龙讯网；另一种是业余BBS站，如天堂资讯站。

由于使用商业BBS站要交纳一笔费用，而商业站所能提供的服务与业余站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其用户数量不多。即便是到了1997年还处于聊天室的时代，基于WWW的论坛还尚未成为气候，中国的早期网民多数仍在使用TELNET下的BBS，但由于TELNET界面简陋，操作繁琐，使用者多为专业人员，没有海量用户，流量无法变现。

可以说，中国最早期的商业BBS都在为流量发愁，他们在寻找能够快速起量的工具。

体育自带流量属性，和乐视们的逻辑一样。

1997年当时的四通利方（新浪前身）体育沙龙聚集了一批体育迷，活跃在论坛上的网友有老榕、悉尼球探、韦一笑、王小山、北京厨子、叼德一、漓江烟雨等，后来这批人大都进入体育专业媒体，完成了从草寇到正规军的蜕变。这一过程也捧红了靠体育沙龙起家的新浪网。但是现在，新浪网却只能靠微博带量。微博靠着网红和娱乐明星吃死了三亿活跃用户，却在一个晚上跌掉1个多猎豹移动。

此情此景，和1998年的新浪网谜之相似。以体育沙龙起家的新浪网成立后，原来的网友纷纷出走，体育沙龙走向没落，如今的体育沙龙就好比明思克号一样，声名在外，但只余一个空壳。

所不同的是，体育沙龙因为没人而没落，微博却因为人太多而跌价。

有了流量股价为何还下跌？一种分析认为是微博股价太贵以至于突破安全边界，属于资本市场的合理反弹。其实可能是新浪穷怕了，所以去年一年就把利润率翻了四倍。

这些人在互联网理想主义时代是以坑投资人过活的。

1997年，以NESO和RED两人成立的NEED工作室，创建了嘉星论坛，他们招集了一批优秀的斑竹呆呆、三脚猫、茶博士、耳朵、霏霏等，迅疾在1998年成为了国内仅次于新浪论坛的著名论坛。仅仅一年之后，归因于发展的无序和管理的不善，再加上当时的网络的烧钱运动，在网络泡沫的冲击之下，网络论坛作为网民的精神家园和理想国的情景已不复存在。

这些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此后商业网站平步青云，挖掘了一大批后来耳熟能详的网络文字掮客。宁财神当年在天涯写《天涯这个烂地方》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网易社区搜狐社区先后关门大吉，天涯居然还活着。

2017年3月，华夏幸福以2200万元非公开认购天涯100万股，占股超1%，估值为22亿。

原因可能很多，邢明坦言，“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克制住了烧钱取暖的欲望，控制成本保存战斗力，‘弯’道超车，你必须主动去适应这个行业，可谓九死一生，‘剩’者为王。”

相爱相杀的猫扑则早早下嫁千橡。这个发明了人肉搜索的网站原先是个游戏网站。现在这个领域是17173们的天下。并购了猫扑的陈一舟对论坛无爱，他有更适合web2.0时代的人人网。这时，猫扑的创始人孙锁军成了千橡旗下美丽传说的棋手。这家公司主要搞电商。

内容加电商这个模式并不是什么新生意，也不一定是个好生意。2012年的时候他曾说会在未来三年内上市，估值300亿。理想很丰满，无奈上司陈一舟醉心于炒股，人人和猫扑都荒废了。扎心啊。

陈一舟也被扎过心。

1999年，他创立了chinaren。这家公司花了一年时间花了投资人1000万美金，吸引了100万用户。按照当时的汇率和CPI，相当于一个用户获取成本近300块，还没有任何盈利模式。对比现在花点钱推广就心疼的投资人，绞尽脑汁想着0成本获客的创始人们，中国互联网的草莽时代竟然比18年后的现在更霸气侧漏。

2000年，赶上互联网泡沫。陈一舟把chinaren卖给了搜狐。张朝阳当时让他当搜狐副总裁。一年后，陈一舟带着“开个公司一下值10个亿”的臆想炒了张朝阳，“雄赳赳气昂昂”的到美国挖金子，结果碰上“911”，赔的底儿掉。那个时候他说：我在美国已经穷到不能再穷了。

2002年，当他再次回国创业，却发现风向已经变了。而当时，靠SP活过来的搜狐新浪已经把曾经的互联网理想抛在了脑后。坑蒙拐骗黄赌毒的SP时代靠诈骗短信和话费陷阱救活了快要集体破产的中国互联网，但陈一舟却错过了。

一种说法是他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另一种说法是他认为SP的生意需要和互联网内容密切联系。说句题外话，从得到APP的知识付费，到毒鸡汤女王的天价广告费，从微博问答到知乎诈骗，是否都可以算作另一种形式的SP生意？细思极恐。

总之，因缘际会，他瞄上了猫扑。猫扑也不辱使命，在新世纪的最初十年出尽风头，终于在2010年的69圣战中达到了顶峰。

事情起源于世博会上，某韩国男团的女粉丝们对维持秩序的武警兄弟的不公平对待，令网民群青激愤。现在想来，所有愤怒都略带盲目，但出发点三观端正，本不应该受到指责。他们在猫扑天涯集结队伍，到百度贴吧爆吧，人肉DDOS攻击。

而百度贴吧却直接封禁了圣战相关贴吧，撤销相关吧主，封ID，却没有对当时愤怒的网民进行合理的引导和劝解。最终，这个自诩为中国最好的技术公司被网民攻击，贴吧大面积异常，大量贴吧崩溃，自讨苦吃。

这种拉偏架的行为暴露了百度管理层在价值取向上的含混不清，之后为人诟病的卖贴吧、乱发广告乃至最近的为吧主设KPI之类的奇葩事件，某种程度上都和这次事件的精神内核一脉相承，也自食恶果。

贴吧原来不这样。

陈一舟和俞军都相信社区能够提供足够多的内容，现在这个功能被两微一端取代。在当时，俞军面临百度搜索性能足够强大却没那么多东西供其搜索的窘境。

俞军说：“这个灵感来源于我搜索日志时，发现很多人都在搜索同一关键词，我想如果把这些有共同兴趣的人都聚在一起，就共同兴趣进行交流，岂不是能贡献更多网页上没有的信息。”

2005年，因为这一特性，伴随着《超级女声》的火爆，贴吧成为了中国粉丝文化的聚集地。之后韩流来袭，贴吧成了粉丝后援团的集散地，而不是韩国本土的明星网站注册用户。这是天时。

而随着百度搜索的突飞猛进，充分解决了贴吧这个BBS类产品相当一部分痛点：传播时效性差，内容筛选难等问题。这是地利。

在大家都通过搜索引擎看新闻的年代，人们发现上传到贴吧里的内容权重会很高，于是好内容自然被百度流量加封锁的胡萝卜加大棒的模式导流到贴吧，无奈泥沙俱下。除了网友自制的，还有从起点等网文网站和各大出版社抓取的版权内容，惹了一堆官司。

在苍老师还在海里的年代，贴吧又是黄赌毒泛滥的批发中心。这些种子批发中心是这个国产reddit的nsfw，可惜这里是中国。

几乎是快播王欣被抓的时候，曾经和它对标的百度影音匆匆下架，直接影响的却是贴吧发码工人的工作。不过当时贴吧已然成为坐拥10亿注册用户中国第一大BBS。过河拆桥，贴吧开始集中清理色情相关贴吧，百度主站也封禁了一批色情网站。如今满足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工作交给了短视频和各大直播平台，如昨天某椒直播的黄鳝女主播事件。只是他们的10亿注册用户还不知道在哪里，监管大棒就已经挥下。

贴吧的另一个样板是被誉为“互联网屁眼”的4chan。不同之处是一个在屁股后面一个在屁股前面。百度李毅吧创立了屌丝这个宗教。对，就是字面意思。

百度显卡吧创立了卡吧基佬这个同性交友称谓，并迅速化为一股强大的商业力量，成为之后英伟达的黄仁勋每次演讲都会请来的座上宾。这比成天吹嘘小米的粉丝经济的雷军不知道早了多少年。

不过雷军在金山最低潮的时候，每天干三百多贴的壮举，还是在多年后他自己讲出来的。这是亲历者的智慧，华为学不来，所以他们的花粉难免成了一堆齑粉，还得靠渠道广告做生意。

百度贴吧的成功有天时地利，最核心的还是人和。贴吧之父俞军在设计贴吧时给出了两条军规：

一个是给用户创造价值就是一切产品的本源。

这一条俞军完成得不错。可以说在wap时代，贴吧是手机所能访问到的最好的社区，没有之一。功能丰富，页面简洁，加载速度快，还很省流量。俞军在当时也像张小龙一样克制。比如可以设置让别人无法关注你。在粉丝经济的大时代面前，这个功能是互联网理想主义的延续，也是贴吧最后的良心。

第二条是：产品设计的本质是利益分配。

俞军走了之后，贴吧是个什么样子大家有目共睹，无需赘言。其实无论是陈一舟还是俞军还是张小龙还是唐岩，社区类乃至社交类产品再怎么做也只是个工具，社区沉淀内容，社交沉淀关系链，没有谁替代谁，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他们只是一个大的商业模型上的获客工具。

有了用户之后，再导流到真正赚钱的业务上，如游戏，如直播，还有方兴未艾的数据生意，这些才是正途。

可以适当加些广告，但好的产品经理一定会克制广告变现的冲动，因为无论是大幅Banner还是开屏广告，还是生于移动端的时间流广告，不管广告词写得再科学，配图拍得再性冷淡，对于用户来说那就是一种干扰。也有人会说用户不是不喜欢广告，而是这广告一定要符合自己的需求。这是个伪命题。

按照场景理论，我之所以到贴吧就是来看帖的，我之所以用微信就是要交流的。买东西我会去电商，玩游戏我会下载TGA。在卧室里做饭，在厨房里拉屎就是用户反感广告的天然诱因，因为这个场景无论在哪里都站不住。

换句话说，只要有苍蝇在你周围转圈，他就是长得像金丝雀那还是一只苍蝇，这一点不会改变。用户对于广告的忍耐力永远有一个临界值，但不会告诉你，只会怒删取关。

这一点，腾讯想得很明白。腾讯去年总收入1500多亿，微信的效果广告收入仅为51.68亿。

网易属于想明白了一半。它的网易云音乐干净整洁，笼络了一大帮文艺青年，也成为丁磊口中自己的移动互联网船票。另一方面，他的免费邮箱里却塞满了自家的广告，反而被QQ邮箱超越。但从收入模型看，他的电商和游戏依然增长强劲，所以丁三石活得很舒服。

把用户体系和盈利体系分离，是平台公司的生存之道，个人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收入模型。虽然广告里插博文的微博和文章间插广告的今日头条也能赚钱，但因为本身业务就单一，不靠广告就得喝西北风，也是很绝望啊。

百度不一样，他有上百种产品和服务，然而在线广告却还是主要收入来源。对于百度来说，广告收入就是资源的诅咒。对于贴吧而言，广告就是明知不能为而为之的毒药。

自贴吧启动商业化以来，基本没有一步走得顺的。最根本的问题是，百度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贴吧不是门户。门户的二级页面随便卖，用户是不会管的。由于它的技术和内容都来自于门户，充其量门户的内容变差了大家走就是。贴吧不一样，它的价值是吧主和网友提供的内容、关系链和兴趣合集，而不是百度提供的贴吧模板。

事实上，正是由于百度提供了贴吧这项服务，用户才会赶来安营扎寨。换句话说，服务与用户是等价交换的，而用户生产什么内容和谁建立了联系和服务商一点关系都没有。平台方想和用户尤其是吧主分享收益可以谈授权，可以谈分成，一言不合就撤销吧主就属于流氓行径，是明抢。

第二，贴吧不是不能卖，关键看产权归谁。如果是贴吧官方运营的社区，想怎么商业化就怎么商业化，不喜欢就取关，绝不会导致公关事件。状如年初滑稽表情的一系列营销事件，其中有一项是有几天用户不再能发送这个表情。但用户并没有怨言，因为这个活动这款表情的解释权归百度所有。但是用户自己创建的贴吧，并为此投入了大量精力人力甚至是财力，百度原则上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如果不是魏则西事件，贴吧可能会在“卖卖卖”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百度也意识到了BBS形态的产品变现能力不强，于是贴吧开启了漫长的没头苍蝇式的改版之路。看到头条火了改成头条，看到直播火了上了直播，还有什么同城服务语音聊天室表情商店和月抛意味浓厚的“来一发”和“漂流瓶”。

贴吧在此刻微信、陌陌、58同城和新浪微博附体，但已经和BBS没什么关系了。

退一万步讲，这些新功能对其主营业务能有多大促进作用呢？没有，连基本的导流能力和分发能力都已经失去了。要做新闻客户端吧，没有造血能力和时效性，本来作为kol的吧主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内容，百度却要把他们撤销掉而费心费力搞百家号。买到手的商家大量发广告，用户体验极差，最后逼着吧友另谋出路，毕竟在QQ上建个群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有余力在搜狐快站上搭个论坛也一分钟不到。现在获客成本如此昂贵，贴吧还要换着花样赶人，真是闻所未闻。

BBS的弱交互性从30年前诞生之日起就存在，贴吧却要硬生生的把它变成一个社交应用。

而BBS的优势是可以沉淀内容，贴吧却在内容里插了无数条广告，让用户的内容消费变成了内容遭罪。

豆瓣的小黄鸡是为了活跃气氛，因为它说话可爱，头像卡哇伊。贴吧却搞了一个李彦宏版跟帖机器人，不知道要干什么。

俞军创立贴吧之初的两条军规被后继者通通抛之脑后，没挣到钱还得罪了用户。直至今年百度宣布为吧主设立新的考核标准之后，终于惹怒了最后一批坚守者。ACGDOG发文痛陈贴吧之恶。标题书道：《亲爱的贴吧用户，我是你祖宗》。

鸡飞狗跳一通之后，我们终于发现中文商业BBS已经走向末路。但BBS消失了吗？未必。

抽屉网在最新的中文论坛排行中排名第11，靠着类reddit的另类资讯所积攒的用户，什么值得买和龙贷积累了相当多用户，发展势头良好。铁血网社区排名第8，2015年就已经挂牌新三板。Reddit和4chan活得好好的，特别是后者。4chan和2chan合并后成为全球最大的ACGN类BBS，在充当互联网屁眼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毫无对手。基于P2P技术的去中心化网络ZREONET去年才刚刚建立，第一版就提供了BBS功能。

说到底，交流和沟通就是互相分享彼此的信息，情感。要么增加了信息，要么让双方体验某种情感。

只要人类生来孤独，BBS将永远存在。

ghost in the shell也好，ghost out of the shell也罢，一块电子公告牌能解决的事情，就不必把数据线插到后脑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