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县城土豪的倒下

admin 英超 2024-02-16 31 0

  原创 李雾浦 人间故事铺 收录于话题#你我呼啸而过的世界13#发条城23#职业故事52在发小张华晨的帮助和操控下,王小球的生意逐渐崛起,积累了千万资产,如做梦般一路高歌向前。但一切都在发小调任后急转直下,失去了权力的庇护,那些生意就像是漏底的船,沉没只在一瞬间,而高高在上负责运筹帷幄的人却早已成功抽身。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2012年底的这场杀猪饭,对于王小球来说,是五十年人生的一次汇报演出。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八九个男人已经撂倒了两头猪,鲜红的猪血从脖颈喷涌而出,有人赶紧拿盆接住,这是杀猪饭最具特色的菜——生猪血。

  早在一年前,王小球就委托乡下的亲戚养下了这两头黑毛猪,喂的是猪草和包谷,一天饲料都没吃过,只有这样,猪血才能鲜嫩柔滑,没有一丝腥味。静置片刻,血便凝固起来,再用刀划成巴掌大的方块,放入冰箱,等待晚上客人们的到来。

  杀猪饭的习俗广泛存在于西南地区,在腊月之前,有条件的人家便杀一头猪来宴请亲朋,剩余的肉可以做成火腿和油炸肉,或者直接冰冻起来,够一家人吃上好几个月。在这一年里,王小球的财富迅速地膨胀起来,稳稳地进入了县城富豪榜的前五名,所以杀两头猪才符合他的身份,明年说不定杀三头呢。

  杀猪和设宴的地方,正是王小球的新家——一处造价三百六十万的豪宅,中间是三层的主体建筑,旁边有葫芦型的大水池;西侧稍小的楼有两层,一层是五间车库,二层是健身房;东侧也同样是二层小楼,一层有厨房和餐厅,二层给家里的保姆和厨师居住。在篮球场那么大的院子里,席开二十桌,晚上六点,客人们陆续就座。

  两辆普拉多越野车开了进来,八九个人鱼贯而出,县里的整个领导班子几乎都到了,“谈笑有领导,往来无白丁”,这是属于小球的光荣时刻。

  “开始!”小球一声令下,鞭炮齐鸣,烟花绽放,这场精心准备的宴席开始了,小球仰着头,油亮的脸上竟然有一些晶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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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球”这三个字放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经严肃的名字,但爹妈死得早,他自己也没来得及问清楚这名字的来历。

  当年他只是红江县地面上有名的混混,大家都叫他“阿球”。其实按理说,阿球不至于混到这地步,八十年代的师范中专毕业生完全可以分配到一个体面的公职,可阿球偏不,他的理想是做生意,发大财。

  其实做生意也可以,但至少得去大城市闯一闯,那个年代的深圳正在为创业者们提供一个绝妙的舞台,阿球也偏不,他是个“家乡宝”,就想在本乡本土混出个名堂。

  就像美国的华盛顿和巴西的巴西利亚,这红江县县城也是生造出来的。老县城被泥石流冲毁,这块河谷中的平地就幸运地成为了新的县城,政府先是修了一条路,然后各单位就沿着这路营建办公场所,等大家都布局完毕后,各种服务于机关工作人员的商业才开始出现。说是商业,其实也就是小饭馆、理发店、小卖店等,可阿球是绝对看不上这些生意的,又苦又累还发不了财。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尴尬的局面:既不是公职人员可以吃财政饭,也不是农民可以自给自足,还不愿意做那些可以谋生的“小生意”。于是,阿球沦为了一个混混。

  阿球可不是《古惑仔》里面的那种帅混混,他身高一米六,肚子和怀胎十月的孕妇差不多大,黝黑的脸上似乎使点劲就能挤出油来,但人家就是以这种条件和县里机关幼儿园的美女幼师对上了眼。这姑娘长得可水灵了,俊俏的脸上似乎使点劲就能掐出水来。多年后阿球崛起了,逢人就说:“你们看我媳妇眼光多毒,一眼就看出我能发财大佬们都在玩{精选官网网址: www.vip333.Co }值得信任的品牌平台!。”

  阿球结婚是1986年的事,隔了一年就有了女儿。在那段穷困的灰暗日子里,发财计划毫无头绪,一家三口的开销还得靠着妻子杨丽的工资。

  但也就是在当混混的过程中,阿球与人打交道的才能被很多人发现了,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政府里的干部,都愿意和他交往。

  凭借此技能,阿球成了一名掮客。想学驾照不识字,阿球能搞定;想开大货车但办不下来《道路运输资格证》,没关系,找阿球;机关干部想解决一两个仇家,不方便自己出面,同样找阿球;子女上小学户口不符合要求,阿球能帮你办下三个不同地址的户口。

  在县城这一亩三分地上,阿球逐渐游刃有余,江湖上的各色人等认识了不少,机关里的一帮小官小吏,也会给他几分薄面,他就像润滑剂一样参与着县城秩序的建立和运转。阿球还挺享受这种境地的,但令他苦恼的是腰包依然没能鼓起来,那个时代还没有“知识变现”或者“流量变现”这样的词,但他也逐渐地摸清了一些门道,想做生意,就得有市场,可这地方正经的市场小得伸不开腿。既然和各大单位已经熟络起来,和几个关键人物也到了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地步,那何不试试“擦边球”,在合法与非法的灰色地带游走,带来超额的收益呢。

  顺着这个思路,阿球租下了一幢二层自建房,一楼的天井里摆上四张麻将桌,再把二楼的三个房间稍作收拾,每个房间放置一张床和一台电扇。

  黄赌毒这三项,阿球这一下就占了俩。

  每天晚上,阿球端着水烟筒坐在一张藤椅上,深深一吸,水烟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然后一片烟雾四散开去,阿球眯着眼睛抬起头,指挥妹子给赌客们续上茶水。

  有时候,累了的赌客站起来伸个懒腰,给阿球一个眼神,便径直往二楼走,阿球再叫住刚才倒茶水的妹子,然后用下巴指指楼上,妹子便放下茶壶小跑上了二楼。

  就这样,赢了钱的赌客要上二楼放一炮庆祝一下,输急眼的赌客也要去二楼祛祛晦气,当二楼传来“啊……啊……哦……”的声音时,一楼的赌客们稍微交换一下眼神,便心领神会地爆发出一阵欢快而淫荡的笑声,抽着水烟的阿球也眯着眼睛跟着笑。

  妹子们没生意的时候,就坐在一楼嗑瓜子聊天,顺便给赌客们续茶水,这座二层小楼里的生意运转得越来越顺畅。偶尔,城南派出所的副所长老丁会穿着便装到场,既不打牌也不去二楼,和牌桌上的熟人寒暄两句,接过阿球递上的香烟抽完就走,走的时候兜里总是能多出两包玉溪。

  阿球逐渐摆脱了窘迫的经济状况,一圈麻将二十局,阿球收二十块钱台费;二楼的生意,一次是一百元,阿球留二十,给妹子八十;如果要把妹子带出去过夜也可以,三百元,阿球只留五十。

  正常情况下,一天就能进账五六百块钱,房租水电茶水倒是没多少钱,利润很可观。总的来说,阿球比机关里的干部收入高多了,三年下来,手里就有了二三十万积蓄,他确实从这隐秘的市场中淘到了第一桶金。

  22000年,“阿球”变成了“球哥”,俨然算是个小老板了,在县城里置办了一套房子,还买了辆比亚迪秦川福莱尔,女儿也送进了隔壁县最好的初中。

  而阿球的发小张华晨,已经走出红江县,当上了雄溪县的副县长。阿球和这发小是从小一起偷看女厕所的兄弟,后来都上了中专,1985年毕业后阿球只想着发大财,而张华晨服从分配,老老实实上班去了。

  八十年代末的那几年,阿球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张华晨在乡下水利站苦熬着,1989年才回到县里,紧接着一年后就又回到乡里去当了副乡长。也就从那时候起,两个人渐渐断了联系。有时候妻子问阿球:“你不是总想认识单位里的人吗,怎么和华晨越来越生疏了?”阿球不说话,他也解释不清楚。

  县城里的阿球当了掮客,乡下的张华晨在稳步上升,从副乡长到乡长,再到乡党委书记。1997年,也就是阿球租下二层小楼做生意的那一年,张华晨升任为县委组织部部长,副处级干部,跻身县领导的行列。两人依旧没有交集,阿球那点生意,维护好派出所的老丁就行了,用不着去攀附这么大的领导。

  2000年张华晨去雄溪县时,正是阿球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就更没有动力去和这位领导续上发小之情。

  但阿球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不需要张华晨,可张华晨兴许就需要他呢。

  春节前,阿球接到了张华晨的电话:“阿球,我回红江休息几天,出来坐坐吧。”“行。”阿球很自然地就答应了。到了饭店包间,他发现参加饭局的就三个人,除了张华晨和自己外,还有红江县公安局的严局长。

  “最近怎么样?阿球,还干那生意吗?”张华晨边给阿球倒酒边问。

  “还干着呢。”阿球答道。

  “别干了,跟我去雄溪县吧。”

  阿球一时语塞,他不明白这是邀约还是命令。

  严局长插话道:“阿球啊,你说你这生意不合法吧,但三年来是不是也没什么麻烦,其实张县长早就跟我说过你的事,你得好好感谢感谢张县长呢。”

  严局长的话,阿球听进去了,饭局结束后便径直回家跟杨丽商量,杨丽倒是不纠结:“华晨让你去你就去呗,还能亏了你?再说你现在那生意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别看人家一口一个‘球哥’地叫着你,背后指不定怎么戳你脊梁骨呢。”

  到了雄溪县的阿球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前进,整个2001年,他就做了一个项目,给全县十个乡镇的乡政府周围装上太阳能路灯。他发现,这生意简直比当年那个二层小楼里的生意还简单。首先,阿球会接到乡镇的订单,并明确了采购价;然后他就可以向省城的厂家订购,等路灯到货后,再由他组织的施工队进行施工。整个流程没什么难度,而且令阿球异常欣喜的是,这太阳能路灯的进货价也就一千元左右,加上施工费用最多一千五百元,但乡镇给他的报价却是三千元,这可是百分之百的利润啊。他甚至还想到了马克思说过的一句什么话,但话到嘴边,就是想不起来。

  阿球算了一笔账,十个乡镇,共安装了三百个路灯,净利润四十五万元,这钱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不需要跑关系,甚至都不需要垫付货款。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话,阿球是个明白人,天上掉不下来钱,至于这钱是怎么来的,不言自明。

  年底,阿球安排杨丽带着张华晨的妻子和儿子坐着头等舱飞往澳大利亚,度过了一段愉快的观光和购物之旅。

  过完春节,阿球得到了农村信用社一百万元的授信额度,然后便拉上人马进驻到了雄溪县殡仪馆。当听说这个项目的时候,阿球心里着实是咯噔了一下,但预期收益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是鬼是神,都让一让吧。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一个迷信之人变成无神论者。

  雄溪县殡仪馆正处于开发建设的初期,山坡上甚至还有些没迁走的土包,不管是被遗忘的“野坟”还是抗拒迁坟的钉子户,都被阿球他们清理掉了。清理完之后,山坡被整理成阶梯状,在每一层阶梯平台上设置好了坑位,公墓的大体结构就完成了。接下来,阿球的工程队把路面用水泥进行了硬化,并建好专门烧香烧纸和放鞭炮的配套设施。最后就是盖一座新的大厅,以供故人们的亲属在这里举行追悼会。

  这项工程看起来比先前的路灯项目复杂一点,其实都是同样的流程,殡仪馆方面提出任务和预算,工程队只管干就行,自己干不了的就分包给专业的团队,而工程款总是按时按量地打入阿球公司的账户,能遇到这样的甲方,真是每个乙方的梦想啊。

  而阿球的日常就轻松多了,陪着刘馆长在办公室喝茶聊天,偶尔到工地视察一番。刘馆长去年才从红江县民政局调到雄溪县殡仪馆,和阿球是老乡,相处起来也多了一份亲切。

  工程建设结束后,阿球也没闲着,摇身一变做起了殡葬用品的生意,在殡仪馆大厅旁开了专卖店,售卖骨灰盒之类的东西。还记得太阳能路灯的利润是百分之百吗?这骨灰盒的利润可是超过了百分之四百,进价两千元的实木骨灰盒卖上八九千不成问题。另一边,刘馆长忙着售卖墓地,豪华墓地九万八,经济型墓地四万八,还有最便宜的平价墓地一万五。嫌贵可没用,全县仅此一家,别无选择,新死了的人必须要来这报到,就是已经埋了好几年的也得搬家至此,仅第一年,墓地销售便进账一个亿。

  来雄溪县这几年,阿球每年见张华晨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可他就是能感觉到张副县长的巨大力量在控制着自己,也控制着生意的每一个环节。阿球虽然多年疏于看书学习,但他还记得中学时候学到的知识:在中国两年多年的历史上,重农抑商是一以贯之的国策,商人要想混得好,都得和官员绑定在一起,挣钱的多少,取决于你能攀附的官员的级别。但这些商人们的结局,往往不太理想。

  但这些想法一般只在蹲厕所的时候产生,并随着如厕的结束而结束,想这么多干嘛?谁会愿意放弃这样的生活呢。阿球经常用一句鸡汤鼓励自己:享受当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3时间来到2005年,阿球——哦不,现在是王总了,已经积累了五六百万的资产,黝黑的脸上已经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到了年底,张华晨和阿球见了一面,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刘馆长被抓了,查出来贪污二十多万,但自己没事,阿球也没事。第二,自己不再任雄溪县副县长,要到市里任农业局局长,所有生意先停下来,并让阿球回红江县去,过一段清闲日子。

  阿球当然照做,离开家这么几年,也该回去歇歇了。而张华晨的这次调任,按理说也就是平级调动,但权力应该是小了,仕途很可能止步于此。对于阿球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他琢磨着银行卡里的五六百万这辈子怕是花不完了。

  阿球回红江县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下了当年的二层小楼,稍作装修,全家就搬了进来。

  而县城的街上,也重新出现了阿球的身影,但这个阿球,早已不是当年的混混和掮客,更不是那个在乌烟瘴气的二层小楼里抽水烟的小老板。这是王总,开着奥迪Q7,抽着大重九,戴着迪通拿,穿着“骑马打球”牌polo杉的王总。阿球还组织当年的老兄弟们聚了一次,有派出所副所长老丁,工商局的刘科长,文化局的李副局长,政府办的张副主任。这顿饭吃得阿球全身舒爽,老丁说阿球一看就是发财的命,刘科长说红江县这种小地方根本容不下阿球的大神之身,李副局长说有合适的项目还得带带老哥几个啊,张副主任说有机会还请引荐认识一下华晨局长。酒过三巡,阿球压低了声音开始讲述在雄溪县做生意的轶事,几位老哥听得是啧啧称奇。

  阿球从心底里还真是把这几位当朋友的,但他也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社交层次得往上走了。趁着六一儿童节的机会,阿球给小学捐了十多万元的电教设备,县领导大喜,赶紧把阿球请去开表彰会。县长发言:“我就说三句话,第一句,感谢王总的慷慨解囊,解决了我县小学经费不足的问题,我们感谢他。第二句,王总是优秀的企业家,过去几年一直在外地经商,现在回来了,我们欢迎他。第三句,希望王总能够在本县投资,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他,谢谢。”

  阿球现在已经深谙做生意的关键,就是要和政府联系上。捐了十多万,换来了银行两百万专项贷款的快速到位,阿球用这钱建起了一家养猪场,根据政策,在生猪出栏前,还能得到一笔政府的补贴。阿球忍不住有些膨胀,没有张华晨,自己也能把生意做成。

  生意上确实没什么可操心的,但有一件事,最近越来越频繁地让阿球苦恼不已,话说十多年前女儿出生的时候,自己穷得叮当响,妻子又是事业单位的人,不敢触碰计划生育的红线,所以这要个儿子的想法一直压在了心里,现在条件具备了,妻子杨丽岁数又大了。

  其实杨丽也明白阿球的心思,两个人对女儿也是很爱惜的,送去上大学时直接就给了五万的零花钱,但现在家里这么多财产,以后全让女儿继承好像也说不过去。既然自己不能生,就找别的女人帮阿球生吧。

  这事最终还是杨丽具体操办的,她让亲戚去村里物色了一个穷人家的闺女,送去十万块钱当礼金,约定好生了儿子就给他家盖新房。那户人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马上答应了这门“亲事”,阿球置办好一处房子后便让这小媳妇住了进去。

  事情很顺利,一年后阿球就有了儿子,他也兑现了承诺,把小媳妇家村里的老宅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三层的别墅。现在,阿球可谓是生意顺利、儿女双全,连小媳妇都有了,做梦都能笑出声来。4

  2008年的奥运会举国欢腾,在距离北京三千公里的这座县城里,人们同样为中国队金牌数量的节节攀升而欢呼。阿球的生活也规律了起来,白天和朋友打打麻将,晚上回到家里和杨丽吃过晚饭,再一起看看比赛,十点左右便回到小媳妇那边睡觉。在中国女排夺冠的那天晚上,阿球接到了张华晨的电话。

  “阿球,我要调到安水县去任县长了。”

  “恭喜啊,华晨。”

  “你也去吧。”

  “行。”

  阿球想起了2000年,正是张华晨把自己带到了雄溪县,阿球由此变成了王总,而这次去安水县,没有了当年的忐忑,一切都轻车熟路,张县长指哪打哪就行了。

  “喂,老何,我要去安水县了。”阿球给红江县副县长老何打了个电话,回红江县这几年没少打交道,自然要打个招呼告别一下。

  “阿球啊,我早想到了,去了安水县跟华晨县长好好干,有空回来聚聚”。

  “老何,这件事我有点没想明白,这老张去市里农业局当局长,不就是仕途到顶的意思么,怎么这次还升正处了,而且这安水县可是大县啊。”

  “具体我也说不清,但你别忘了,华晨县长是彝族人啊。”

  阿球心想,我爹也是彝族,但我妈是汉族,当年我就随我妈当了汉族,但我也可以随我爹当彝族啊,不管是什么族,我不还是那个我吗?

  懒得多想,收拾行囊,阿球再次离开了红江县。到了安水县,阿球马上花一千万收购了一口铅锌矿的矿洞。妻子杨丽听说这个数字后吓坏了,“咱家总共不就五六百万资产么,论现金的话也就两百多万,你别去借高利贷啊。”

  阿球说:“你知道啥叫玩金融不?你知道啥叫运作不?你知道啥叫担保不?”

  “不知道。”

  “那你就被操心了,把心放肚子里。”

  刚才说的那些概念其实阿球也不是完全懂,他就知道张华晨带来了一个老板,给阿球的公司投了一千万,占了百分之七十股份,说这叫“股权投资”。一下被挖走了这么大块蛋糕,阿球心里是有些不悦的,但也没办法。

  现在矿洞是买下来了,要开工,必须得有各种证件和资质,这东西就比较玄乎了,隔壁那座山开金矿的老陈办了十年才开工,整个家族都熬得半死,开铁矿的普老表一年多就办下来,算是创造了一个纪录。

  初来乍到的阿球刷新了这个纪录,仅仅半年,采矿许可证、安全生产许可证、采矿用地批复、取水许可证、排污许可证等都一应俱全,五职矿长也已就位,万事俱备,就等开工。

  而这开工挖矿,是更为玄妙的事情,有的老板看中一座山,经过勘测,确实有矿,再把样本拿去检测,一看,高品位,开挖吧,结果就一两米的矿层,一天就挖完了,前期投入的上千万就打了水漂。

  而有的老板,挖进去一百米都没出矿,非不信那个邪,举债继续再挖一百米,还是没出矿,崩溃了,把矿洞便宜卖了匆匆跑路,新老板接着往里挖十多米就出矿,这找谁说理去。还有那种洞里死了人被查封的,实力不行被别的恶势力抢了矿洞的。确实有人靠挖矿发了财走上人生巅峰,但更多的炮灰却淹没于这一口口的矿洞里。但阿球可不是一般人,他能把玄学变成科学,别人觉得他运气好,只有他知道这根本不靠运气,做生意就是要稳,不打无准备之战。这刚刚挖进去二十多米,高品位的铅锌矿就通过传送带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周围的矿老板们都来围观,顺便沾沾喜气,阿球自然得意洋洋,杀鸡、敲狗、宰羊,盛情款待这些同行。

  到了这一步,这生意就变得简单了,别看现金流这么大,需要操心的事是真少,管账计量这活儿,派给了跟随自己多年的两个小兄弟;合作多年的包工头负责施工;销售和加工只用谈一两次,用不着派专人;暴力团伙得有一个,不过算是兼职,费用不多,每个月三万的看场费,团伙平时会派驻两个人在矿场,如遇突发情况,则根据事情的难易再另行收费;另外就是设一个厨房,定期从城里把各种食材买回来,反正也吃不了几个钱,大家想吃啥就买啥,猪肉、牛羊肉、鸡鸭肉、狗肉等换着吃,麂子这种保护动物也吃,国内基本没了,得托人从越南买。

  阿球算是比较敬业的,每天得有三四个小时在矿场处理事情,其余时间就在县城待着,一般吃完晚饭就去会所,洗洗脚按按摩,再开个包间搂着美女唱唱歌,凌晨一点后一群男男女女又转战烧烤摊接着喝。偶尔也去大保健,但阿球觉得没意思,不走心。

  时间长了,阿球逐渐融入了矿老板这个圈子,改变先从行头开始,当年那些polo衫过于精致,早被扔进了垃圾箱。一件“菊花味精”或者“施可丰化肥”的文化衫,加上一双露脚趾的凉皮鞋才是正确的穿着方式。座驾换成了卡宴Turbo,但切记不能经常洗,打开后备箱必须得有灰尘扑面的感觉,如果能残留几块破砖头或者矿石则更有味道。去夜总会给美女付台费一定不要有数钱的动作,要从包里直接拿出一沓明显比应付数额多的钱,轻轻地扔在桌下,留下一句“你们分一下,我先撤了”就走,注意不要回头或左顾右盼。

  吃饭就更讲究了,去高级餐厅根本没意思,最好去那种本地人喜欢的苍蝇馆子,把五粮液往桌上一摆,这顿饭就不一样了。

  总之,以上行为的逻辑就是:我有钱,我不在乎。

  听说有的山西煤老板每天能有两三百万的收益,阿球的这口矿洞倒是没这么多,也就五十万左右,但恐怖的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年,而且毫无停下来的迹象。阿球本来还嫌弃自己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太少,但现在五千万左右的现金已经真真实实地躺在了银行卡里,每次去银行都被客户经理请进贵宾室,行长也要亲自下来倒上一杯茶,走的时候还要给阿球的后备箱里塞上米面粮油和各种纪念品。

  阿球的自我认识还是挺清楚的,他知道这十年来自己就像被张华晨操纵着的提线木偶,但在每次酒醉后,他又恍惚觉得要是没有这个当官的发小,自己也能做成点事情。既然已经积累了几千万身家,那何不试试自力更生呢?在那口像印钞机一样的矿洞日夜吐钱期间,阿球开始了在老家红江县的独立投资,八百万买下一个出租车公司,六百万办起了淀粉厂,一千万包下一座山搞起了橙子种植基地。他希望有一天,这些投资能够证明自己。回到安水县,挖矿的生意并不是终点,这次阿球要进军的,是房地产业。其实从张华晨到任开始,整个安水县县城就进入了“工地模式”:老县城棚户区被推平,建起了漂亮的城市广场,炫目的音乐喷泉让围观的人兴奋不已;城中的一个小水池被扩建成了周长三公里的人工湖,成为了群众休闲健身的好去处,以湖为中心,数个以湖景房为卖点的地产项目在热火朝天地进行;而在城市外围,环安水县快速路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施工。特别是在2010年后,好像有源源不断的钱在涌入市场。

  张华晨相信,自己的这一套组合拳,定能给安水县人民带来一个全新的城市,而阿球也即将参与到张县长所规划的蓝图中来。

  张华晨让阿球来到一处私密的会所,到场的还有另外两位老板模样的人。

  “三位都是自己人,咱们就开门见山,就是想让大家在一起做点事情。”三位老板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又把目光锁定在张县长身上,“在新修的南湖旁边还有一块地,我考虑建一个高品质的小区,有高层洋房,有别墅,双拼也行,独栋也行,我看就叫南湖水岸小区。”

  三人边听边点头。

  “我们安水县在全市来说都是个大县,经济发展也还可以,但群众的居住条件比较差,房价也很低,说实话就这不到3000的房价,我到市里开会都不好意思,好好搞的话,五年翻一番我看没什么问题。”三人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这块地现在手续还有点不全,农业用地转成建设用地需要时间,但我们不能等啊,等手续全办好,黄花菜都凉了,对不对,来,喝一口。”三人见状,举杯一饮而尽。“所以啊,我们不得不先上车,后补票,边建设,边办手续。我估算了一下,三位各出五千万,成立个项目公司,先把项目动起来,张老板负责施工,顾总负责营销,阿球就和我对接,跑跑和政府这边的各种事。”

  “这一亿五怕是不够啊。”张老板有些顾虑。“没关系,先把售楼处布置好,不能销售没关系,可以收认购金嘛,每户收八万,坚持到预售证下来没问题。”顾总毕竟经验丰富,这么一解释,张老板放心了。

  张华晨接着说:“做地产项目就是现金需求比较大,大家有困难的去找银行贷款,我都打过招呼了,特事特办。”

  阿球早就养成一个习惯,他会尽量记住张华晨说的每一句话,因为领导看似平铺直叙的话语背后,一定蕴藏着成倍的信息量。阿球回家后反复琢磨,并做出了一个判断:这很可能是张华晨为退休做准备的重要一役,也是自己实现过亿身家的关键一步。

  银行似乎比阿球还急,五千万贷款很快就批了下来,三位老板也通力合作,规划、设计、施工、办证等流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话说阿球的适应能力还挺不错,当起地产商人后,就马上抛弃了当矿老板时的土豪做派,一切讲究精致和体面,座驾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身衣裤鞋袜超过一万元也成了日常配置。如果说矿老板的行事逻辑是“有钱不在乎”的话,地产老板的行事逻辑就是:不管有没有钱,我都要让你觉得我有钱。2012年年底,阿球回红江县操办了故事一开头提到的那场杀猪饭,在饭桌上,领导们给阿球透露了一个信息,他有可能在明年当选为县人大代表。

  阿球有些眩晕的感觉,他想起了在街上混迹的日子,想起了那幢二层小楼,想起了太阳能节能灯,在那一刻,阿球刻意把张华晨从记忆中抹掉,只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人。

  5春节后,阿球办妥了一件大事,妻子和女儿都不用去上班了,但事业编制内的工资照领,在县城,这是一个人“有本事”的最直接体现。另外,他给上门的女婿下了死命令,不管考几年,必须考上公务员,岗位不重要,先报个偏远乡镇的岗位,考上后再运作到城里。

  安水县的地产项目已经盖到了三分之一,预售证也顺利拿到,面对3800元起的价格,有人觉得以后还得涨,赶紧抢购;有人认为这是黑心商人的炒作,骂骂咧咧。

  在那个时候,大家肯定预想不到十年后的景象会有多奇妙,当时同样条件的家庭,有的在十年里攒了四五套房,有的还是只有一套自住房,而更惨的是买到烂尾楼,竹篮打水一场空。

  2012年年底在北京开了一个大会,成为了很多事情变化的起点,会后半年,消息传来:张华晨不再担任安水县县长。这其实是条中性的消息,但三位老板却感到一丝凉意,毕竟项目的有些手续还需要张县长去推进。

  正式的任命终于来了,张华晨去了市人大,算是退居二线,而且很可能被警告不能再有任何“动作”,南湖水岸项目只能靠阿球他们自己解决了。不知道逃离了如来佛手心的孙悟空会是什么感受,没有了张华晨的掌控,阿球并没有感到自由和快乐,他感到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陌生和令人恐惧,办证的进度变得不顺畅了,银行客户经理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异样,甚至售楼处都没有先前那么火热了大佬们都在玩{精选官网网址: www.vip333.Co }值得信任的品牌平台!。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银行让把贷款“过个桥”,其实谁都明白,这哪是“过桥”,明显就是抽贷。阿球手里有3000万现金,然后找朋友借了2000万,毕竟经商这么多年积累了不错的口碑和人缘,暂时把抽贷的危机度过去。他盘算着只要楼盘能够顺利交房,资金就能回笼,还掉欠款后还有不少利润。

  又过了两个月,阿球收到了一个通知,说是卫星遥感技术检测到南湖水岸项目侵占了农田用地,要求停工和整改。这是阿球第一次听说这个什么卫星技术,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蜂拥而至的购房者挤满了售楼处,要退房退款,这种诉求确实合情合理,可阿球他们哪有钱拿出来退。张总和顾总跑了,彻底失联,县政府派出工作组安抚购房者,商量看有没有办法把项目救活,但这可是牵扯到18亿亩耕地红线的事,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

  阿球从冲击亿元身家的征途中停了下来,现在,他得面对两千万元的债务。流动性高的商品房首先被抛售,九套房卖出了六百万,红江县的那幢豪宅抵押给银行贷出了两百万,这八百万先解决了利息高的债务,剩下的,只能慢慢想办法。

  阿球回到了红江县,豪宅、豪车都还在,但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十几年的高歌猛进让他习惯了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面对这突出起来的变局,阿球有些不知所措,他数次想给张华晨打个电话,但终究还是没打。

  缓过点神的阿球开始审视剩下的资产,可以说一片狼藉。出租车公司惨淡运行了两年,因为红江县县城根本不需要出租车,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景区用的电动摆渡车,乘客在路边招手即停,非常方便。后来只好发展成周边几个县的“县际快车”,结果被滴滴顺风车打得找不着北。再说淀粉厂,也早处于半停工的状态,东南亚那边占着人工便宜生产出了物美价廉的产品,直接击溃了中国西南地区的很多淀粉厂。而早前投资的养猪场也因为一次猪瘟的袭击弄得半死不活大佬们都在玩{精选官网网址: www.vip333.Co }值得信任的品牌平台!。

  这么一盘算,阿球其实也没什么优质资产了,开辟新的生意?没有张华晨的护航,这谈何容易。

  从身无分文到积累几千万财富,阿球花了20年,但崩塌好像就在一瞬间,地产项目的夭折像一次K.O,让阿球直挺挺地倒下,不再有任何还手能力,只能在数秒的过程中蹬一蹬腿,以示挣扎。2014年,阿球卖掉了宝马七系和奥迪A6,才凑了不到一百万,而那辆挖矿时期的卡宴根本卖不出去,有钱人看不上,没钱的人免费拿去也修不起,索性就留着。

  2015年,出租车公司终于脱手,一百辆现代伊兰特打包价六十万,公司资质卖了九十万,停车的那块地和办公楼卖了两百万,一共三百五十万,上门要债的总算是消停了。

  2016年,女儿女婿去银行贷出了30万消费贷款,解了阿球燃眉之急。淀粉厂完全关停,设备成了废铁,场地也卖不出去,就这么荒了下来。

  2017年,用豪宅抵押的那笔贷款到期了,阿球还不上,被限制了高消费。

  又过了一年,阿球成了失信被执行人,俗称老赖。豪宅成了银行的资产,司法拍卖进行了两次都遭遇流拍,这下成了不良资产。

  在人生高歌猛进的时候,阿球觉得时间过得好慢,银行卡里数字的不断增长像是时间的另一重维度,记录着光阴的流逝,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意义。而从2013年开始的崩溃期,阿球反而觉得很快,今年在拆东墙补西墙,明年又拆了西墙补东墙,直到后年再也补不上,只能任由那些墙噼里啪啦地倒塌。

  一开始是痛苦的,痛苦不断地积累就变成了绝望,绝望过后就是麻木,到后来,阿球失去了所有的汽车,索性就不出门了,只有在儿子的笑声中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阿球五十六岁了,他本来的计划是到六十岁退休养老,过亿的资产将成为他奔波一生的战利品。现在,他接受了一败涂地的现实,更为残酷的是,他已无东山再起的信心。而老战友张华晨,已经实现了“软着陆”,虽然不再担任实职领导职务,但钱应该是挣够了。张华晨到底挣了多少钱?阿球其实是不知道的,也许这就是领导的高明之处。

  一生穷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辉煌之后重返穷困,如果没有儿子的话,阿球也就打算潦草地度过晚年了,但为了儿子,出去谋生成了必然的选项,不奢求再现辉煌,总得把儿子养大吧。

  阿球去了深圳,他觉得这座城市充满希望和朝气,在南山的一个热闹的街角,他盘下了一家快餐店。

  这是他第一次做生意,那种真正的生意。题图 | 图片来自《东方华尔街》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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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一个县城土豪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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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县城土豪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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